草原與林地交界的靜謐地帶,遼闊的草原在微風中如浪般起伏,野花點綴其間。草原的邊緣,高大的橡樹如忠實的哨兵般矗立著。一支約莫十人的商隊策馬前行著,他們衣著樸實,但布料結實、縫線緊密,隱約能看出比尋常農民更為精良,他們此行的目的是前往東邊一座小貴族的領地,商議關於通商權的協定。毛色樸素的馱馬背上的貨物包裹得嚴實,負載著上等葡萄酒與刺繡亞麻布匹,以及一些香醋,做為禮品。馱獸步履平穩地穿過一片片野草與灌木。

馬蹄踏入濃蔭覆蓋的林地,光線在他們身後漸漸被切割細碎。隨著光線的稀薄、氣溫漸涼,商隊成員們心中一緊,原先不曾注意到的馬匹粗重鼻息、裝備輕微的碰撞聲,在這沉靜幽暗的環境中愈發清晰。

領隊的是席瓦呂納的領主代理人伊薩克,他身著剪裁合身的羊毛大衣與質地堅韌的背心,腰間皮帶上一柄雕工精細的匕首,昭示其身分。年長的他頭頂光禿,兩鬢花白,佈滿皺紋卻紅潤有光的臉上始終掛著燦爛而親切的笑容,他談吐風趣、話題源源不絕,比起商隊領隊,有時他更像個經驗老道的旅途說書,沿路上他瞇起魚尾紋說著經驗與趣事,讓漫長甚至潛藏著危險的緊張旅途氣氛活躍了起來。

「…洛納堡的酒館雖然酒比不上咱們的,但那裡的女孩兒們…各個熱情可愛,讓人流連忘返啊!」他灌下一口酒,眯眼笑道,語氣中盡是回味。「…我說,路上若是見著一種帽頂有金斑的小魔菇,可別輕易嘗試,我見過幾個吃了它的騎士失了分寸的滿地打滾、捧腹大笑,甚至光著屁股倒立!但他們清醒後…你猜怎樣?沒一個後悔的,哈哈哈!」老伊薩克的招牌笑聲爽朗而富有感染力。

跟在伊薩克馬後的是年輕的僕役海克特,他撥開額前被汗水沾濕的稻草色髮絲並擦拭額角,細長的藍眼緊張地來回掃視,神情像隻受驚的小獸,彷彿小鳥突如其來的鳴叫都能令他從馬背上彈起。他這輩子可沒離開過席瓦呂納一步,要不是同在領主大人府上工作的前輩伊薩克舉薦自己一同前往,大力拍著自己的肩像是要拍扁一般地說年輕人不多出去走走怎麼成大事,海克特大概死也不願踏入這黑漆漆的森林。雖然出發前滿是焦慮,前輩伊薩克那對環境的熟稔與自在的談吐,讓海克特也減輕了不少心中的壓力,甚至隱隱期待這次的出行能對他的前途有所幫助。

午後,商隊於森林深處的一片林間空地歇息。他們圍坐一圈各自選了塊相對平整的地面,咀嚼著乾麵包與風乾肉片,安靜地補充體力。海克特口裡塞著麵包仍不忘掏出筆記本與羽毛筆,記錄著里程與路上見聞。正當海克特專注記錄,伊薩克突然快速而有力的敲了敲他的肩讓海克特差點彈起來,他的神情神秘莫測並細聲說自己想去方便,要海克特陪自己一趟,海克特不解的皺了皺眉頭,但仍順從的收起紙筆起身陪他去。

他們一同穿過一小片樹叢,遠離商隊其他成員的視線和聽力範圍,來到一處隱蔽之地。伊薩克興奮得氣色泛著紅光,滿面笑容:「想不想撈一筆啊?這事兒,只告訴你一個人。」他壓低聲音,嘴角帶笑地從懷中取出一只小粗布袋塞給海克特。

「蛤?什麼意思啊……?」海克特一頭霧水地接過空布袋。

「從這裡再往坡上走不遠,可是一片寶地,滿~~地都是珍貴的東西。」伊薩克語氣欣喜。「你只管跟我走,去了就知道啦!」

「等一下…,我們這樣脫隊真的好嗎?」海克特眉頭緊蹙,尖削的下巴緊繃甚至顫抖著。

「欸,海克特你這樣可不行!畏畏縮縮的,成不了大器!」伊薩克叉腰搖頭,「…告訴你吧,上回啊,我可是靠著這些寶貝一舉就把事情談成了!那黑得發亮、香氣撲鼻的寶藏一切開啊,連那些達官顯貴都個個眼神發直,當場爽快開價,毫不手軟呀!你猜是什麼?松露!真正的、上等的野生松露!」

海克特怔了一下。腦子高度運轉著,對於脫隊他感到極度的不安,但那利益的誘惑卻又難以抗拒。

「這叫什麼?『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跟那些腦滿腸肥又傲慢的貴族談事情,總得有點特別的籌碼和手段…」邊說著,伊薩克自顧自地扶著小樹的枝幹往上坡走去,步伐帶著迫不及待的雀躍。

海克特站在原地猶豫了片刻,心中嘀咕:「嘖,這可是前輩的要求…我只是照做罷了,我可是勸過了的…」最終,緊握著手中的小布袋,他深吸一口氣,也跟上了伊薩克。

他們喘著氣爬上坡,坡上迎來一堵明顯為人造的古老木柵欄,粗壯的橡木柱佈滿深綠苔癬與藤蔓。海克特定睛一看,只見柵欄上懸掛著一面刻滿古老符文的沉重木牌,符文刻痕深邃漆黑,有股生人勿近的險惡,他甚至見著幾個染了紅色染料的獸骨以一種詭異的姿態懸掛在欄杆上。

「伊…薩…克…!我不覺得這是個好主意…!」見此景,海克特語聲尖銳,緊張得幾乎要破音,轉頭卻看到伊薩克這小老頭竟已經輕巧的翻過了圍欄。「啊啊啊──不、不、不要丟下我!!」海克特驚叫,這詭異得像是噩夢的地方,他一刻也不願落單,連滾帶爬地撲向柵欄,手腳並用地爬了上去。

翻進裏頭那濃密橡樹與山毛櫸交錯,泥土濕潤的林中,繚繞其間的濃霧飄著神祕卻清新的淡雅香氣,甚至帶點若有若無的紫羅蘭色澤,彷彿踏入並非屬於人界的所在,奇特感覺湧上海克特心頭,嗅覺不如伊薩克靈敏的他也能聞到鬆軟肥沃的土壤中那濃郁的蕈香。

「怎麼還愣著,動作不快點早點回去,其他隊成員要感到奇怪啦!」伊薩克已蹲在樹腳邊開始挖掘。正當海克特臉上浮起一絲賺到了的竊喜,轉頭看到的場面立刻澆滅了他所有的笑意,兩頭人高馬大、有著巨大獠牙的野豬頭人身戰士矗立於林中陰影裡,皺起的眉頭下怒目圓睜直勾勾盯著他,他們身披獸皮與鐵甲,手握短茅。

「伊伊伊——薩克!!!」海克特聲音因恐懼而破碎,尖聲呼喚著他的夥伴,轉身就想逃,但他們的速度豈是野豬人的對手。 伊薩克驚恐地轉身逃竄,身體在瞬間模糊,他化為一隻獾一溜煙竄入樹叢,試圖鑽出圍欄。然而,一隻粗壯的手掌卻快他一步精準揪住了他那蓬鬆的尾巴,將他拎起,獾形的伊薩克在空中四腳亂蹬,抓住野豬人手臂便利齒瘋狂反擊,卻咬不穿野豬人那層厚實如盾的皮肉。 「我、我我我什麼都沒做!」海克特抖如篩糠,試圖求饒,卻發現野豬人對他的話語毫無反應,只是以沉重而極度快速的步伐朝他奔來。他滿臉淚痕,嚇得臉部肌肉徹底扭曲,才逃了沒幾步便已氣喘吁吁,最終索性一滾變成刺蝟,瑟縮在樹根後面,滿身尖刺顫抖著等待審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