雜草尖銳的草刺刺弄著夏綠蒂細嫩的手臂,令她皺著眉頭翻了個身,壓壞了幾朵小蘑菇,繡滿紋飾的華服厚重勒人,侵擾著她的夢境。半夢半醒之際模糊的人聲像隔了層牆不斷在夏綠蒂耳邊迴盪不休,聲音越來越響,卻難以辨識其中的語句,像是另一個世界的語言。
她皺眉不悅地睜開雙眼,耀眼的陽光立刻灑在眼前,逼得她偏過頭去,卻在下一瞬與幾雙又黑又大的圓瞳正面對上。數名晃著大野豬頭、有著人身的生物正將她團團包圍,穿著毛皮與皮革,用她聽不懂的語言交頭接耳,一邊對她上下打量,還有幾隻忍不住好奇地伸手拉扯她長袍的衣襬。夏綠蒂睡意全消,意識到自己在睡夢中無意識變回人形,嬌小的她在野豬群中顯得渺小無助,她緊貼著一旁的巨木,驚恐的思索著下一步。 此時一名體型魁梧、身軀仿若山嶽般的公野豬人從人群後方現身,腳步沉重,野豬們見他也盯著女孩,紛紛為他讓開。他獠牙粗大鋒利,銀藍灰的眼睛野性而有神,毛髮稍微削短的頭頂一把深色的長毛髮整齊的在頭後梳成馬尾,身上的厚重皮衣讓他的身形顯得更加高大,胸前精緻的獸牙與獸骨裝飾顯示出他身份與一旁野豬的差異。他居高臨下地注視著身著錦繡此時卻狼狽的夏綠蒂,片刻後向其他野豬簡短說了幾句話,大大的嘴角一咧露出兩排潔白銳利的牙齒,放聲大笑,聲音宛如雷鳴般在林間迴盪。其他野豬人見狀,也紛紛學著他笑,不如他宏亮,卻同樣充滿了調侃與戲謔。
笑聲中窘迫的夏綠蒂焦急得如火烤螞蟻,她想著變成狼樣嚇唬他們並跳出包圍,但眼前密不透風的豬人陣形根本無法輕易突圍。正當她滿腦子都在盤算著逃脫計畫,她看見一名身姿苗條的年輕母野豬人擠進野豬群向自己靠近,瞪了高大公野豬人一眼,揮拳揍了一拳他的手臂向他罵了幾句,公野豬人往下瞧,兩人拌嘴了一陣後,那名野豬少女望向夏綠蒂,揮手示意同伴讓開,並在她面前清出了一塊空地。其他野豬人,包括那位領頭的公野豬,順從地照做。
野豬少女相較於他的同類,充滿紋飾的皮革材質衣著剪裁得體顯示著地位的不同,且帶紅的毛髮整齊樣貌秀麗,他從自己背包裡拿出一顆鮮紅的蘋果,慢慢的靠近夏綠蒂並伸手交給她。夏綠蒂遲疑地接過,母野豬人做了個手勢,像是在詢問夏綠蒂是否能起身,夏綠蒂緩緩起身後野豬少女又讓出了更多空間並示意她跟自己走。
夏綠蒂見野豬少女友善親切,身旁的野豬人也完全聽從他的意思,心中漸漸安定,帶著幾分警覺與更多的好奇,輕步跟了上去。
跟著野豬人群走入充滿濕泥與針葉氣息的森林深處,少許陽光從濃密交錯的枝葉間斑駁灑落。一隻野豬少年好奇地伸手想觸摸夏綠蒂衣物上的紋飾,其他少年見狀也竊竊私語,發出輕笑。野豬少女伸手打掉了那名少年的手,嘴裡罵了他們幾句,接著轉頭向夏綠蒂低聲說了句話,像是在道歉。夏綠蒂微笑示意自己不以為意。
沿路上,他們比手劃腳地熱絡交談,自我介紹。野豬少女名叫西格尼,而那位高大的公野豬人則叫博格林,此刻他早沒了初見時的傲氣,變得親切許多,爽朗大笑著對夏綠蒂說些她聽不懂的話。這一行野豬人之間顯得極為熟稔和睦,尤其是西格尼與博格林互動親近,博格林時不時親暱地搓揉西格尼頭頂粗硬的毛髮,西格尼則像個叛逆的孩子不滿地閃躲,嘴角卻忍不住浮現笑意。夏綠蒂默默觀察,猜測他們是一對父女。
穿越林地間的一段上坡後,小徑逐漸由泥土路轉為扁平的石板路,樹木枝頭開始出現交叉斧頭圖樣、月牙形狀的粗獷木雕符與染紅的獸首骨裝飾,彷彿某種邊界的警示。林道漸寬,兩側的冷杉與橡樹枝條修剪整齊,金黃日光灑落在道上。
在一處略高的坡頂矗立著一座古老原始的木製柵門,門楣上深刻著筆觸野性的墨色符文。門的兩側立著各一尊表情兇悍的野豬武士石雕,獠牙外露,怒目圓睜,一手持斧,一手高舉角杯,向來者無聲示威。兩名身穿鐵甲的野豬人守衛坐在石凳上打磨著長柄鐵矛,見到博格林與西格尼一行人便熱情地揮手致意,注意到行列中的夏綠蒂時神情露出些許困惑。博格林豪爽地笑起並說了幾句話,守衛聽罷便放心地點頭,起身一同拉開厚重的柵門,同時也好奇地偷偷打量著嬌小的少女。
柵門後是一段石砌緩坡,坡上展開一片開闊的村落景象。映入眼簾的是一排排以木頭與石基底建構、以泥與稻草封牆的半地下式圓屋,屋頂覆以厚厚茅草,每棟屋頂都插有紋樣各異的布旗,隨風飄動。村中心豎立著一根粗壯的圖騰柱,上雕野豬頭像、太陽與月牙紋樣,柱身綁滿白骨飾品與銅鈴,風吹來便發出叮噹清響。
村中瀰漫著煙燻木頭與乾草的味道,夾雜著獸皮曬乾後的皮革腥氣與焦炭氣味。淡淡松脂、煙燻肉類和曬乾菌菇的味道,混在風中。
規律的叮咚聲響來自幾名身形壯碩、身軀覆滿短粗黑毛的野豬人站在鐵砧旁,以粗鍊鐵錘打造著斧頭與刀具,火光四濺。
煙燻區的粗木架以麻繩掛著一整排表面灑著迷迭香與塗抹焦色油脂的臘肉和香腸。一旁,婦女低聲哼著歌,動作俐落地用粗麻線編織豬牙與骨片串成的頸飾。空地上幾個野豬少年們光著身子摔角。他們吼叫、撞擊,笑聲和吼聲帶點即將變聲的嘶啞。
夏綠蒂聽過野豬人的傳說,卻不似席瓦呂納堡村人說的那樣滿口唾沫、散發惡臭並兇惡野蠻甚至會吃人,即使粗裡粗氣卻有著自己的秩序,即使野豬少年們玩得滿身泥濘、看起來愚蠢幼稚,但席瓦呂納的男孩們不也如此?
西格尼引著夏綠蒂走進村中一間較高大、以厚實的原木築成的長屋。屋頂上插著一面繪著血色的豬頭與劍刃的旗幟。
些微溫柔的金黃暖光灑進大地色系的屋內,四周鋪著獸皮地毯與草蓆,牆上掛有獵得的鹿角、熊皮並架著各色巨大武器。最裡頭有個吊著一口陶鍋的火爐正咕嚕咕嚕地煮著濃湯,讓空氣中瀰漫著根莖類與熟肉的香氣。
博格林尾隨進來後走到像是廚房的角落,動作笨拙卻俐落,從陶鍋裡盛出兩碗湯放到木桌上並丟進兩根木匙,客氣的示意夏綠蒂坐下來吃,西格尼很自動的坐了下來拿一碗挖了一口放進嘴裡,並也邀請夏綠蒂入坐。湯色微濁,有塊狀防風草、蘿蔔與漿果,夏綠蒂默默坐下嘗了一口,是她沒嘗過的新鮮滋味。
博格林隨後動作客氣的遞上表面焦黑內裡紅嫩的烤鹿肉、以及澆上蜂蜜與堅果的扁麵包,粗獷的他有些傻氣的笑著彷彿在為初見夏綠蒂時的無禮致歉。
西格尼坐在矮木凳上,湯匙還含在嘴裡,他卻毫不在意地轉頭對博格林說話,語氣自然得彷彿在跟同齡玩伴聊天。博格林本來正擦著手中的木盆,聞言咧嘴笑了,粗聲回了幾句,一邊從一旁的櫃子裡摸出一塊用麻布包著的乾果餅扔向西格尼,後者自然的接過。